过客许知远:当“深圳”成为新的陈词滥调
“我忘记带拖鞋了。”
夜色里的许知远匆匆而至。当北方雾霾来袭,南方依然温暖如春,或者说在等待转瞬即逝的秋天。
许知远上一次来深圳,也是一个短暂的秋天。那期《十三邀》的谈话对象是三位电波背后的“网红主播”,曾经让南方夜空不寂寞的胡晓梅,是追问的声线之一。
“作为一个深圳人,你怎么看胡晓梅?”记得上一次,许知远曾经问过我们这样的一个问题。
记得当时的回答是:“大概是上个世代电波里的咪蒙吧……”
| 《十三邀》第三季宣传海报
许知远说他不了解深圳,他并没有像任何一个年代的的年轻人一样,切身其中感受这里的忧伤、焦虑或者是狂喜,他没有住过城中村,也不曾那么热爱或者憎恨这个城市。
他是一个“游荡者”,也像一个“陌生人”。当我们对这个城市的表达流于封闭,陷入某种固化话语模式无法抽离。许知远对于南方曾经的渔村,却保有着惯有的思考距离。
所以,在绿景集团和深圳客联合主办的“绿景名家讲坛”上,他第一句话是:“其实,此刻我大脑里面一片空白……”就在5分钟前,他试想过,要不要脱了鞋讲?还有人提议要不要准备一点红酒?但是他最后的要求,只是放一张椅子。
“我想坐着,放松一点。”
观众突然安静,他很放松,和此前小酌后的状态很相似;台下人头涌动,他很孤独,和我们在《十三邀》里看到的他也很相似。
“深圳因为不断被叙事,以至于成为一种新的陈词滥调,当你不断探讨它的开放精神时,它的开放反而失去了一种感觉,失去了历史想象力,只有回到最初的场景,甚至只有回到朴素的一面。”
这是他真正的开场白。
作为当代中国在大众传播领域最有名的公共知识分子之一,他试图在独立的思考和理解深圳。他努力地脱离庸俗、传统、封闭、逐渐乏力的思维体系来谈深圳,试图为深圳寻找一个公共认知领域新的描述起点。
这一刻,他很真实,他似乎又站在了所有人的“对立面”。
当我想起这座城市是在巨大历史变革时期产生的,哪里有什么深思熟虑的决定?我碰到的奔赴深圳的每个年轻人,他们很多都是即兴的决定,他们讨厌封闭的空间、封闭的想法,他们渴望一个更自由的地方,这座城市是即兴的冲动塑造的城市。
刚才我看到以前深圳的老照片,我特别喜欢那个时代年轻人的装扮,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异端。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?这里面有很多悲剧,当我们说到这个城市成功的时候,下面也有很多破碎的希望、巨大的悲痛。
当这些青年讲出第一句话,开始创办一家公司,倒卖地皮,或者开设一个工厂,或者他们在夜晚倾听主持人的声音,这一个个关于城市的层次,他们有没有被充分尊重?有没有被充分展现?
这些细节的碎片会给下一代人提供理解自己的历史、理解自己身份的重要标识。
你可以观察很多世界上其他的城市,长崎是17-18世纪日本的深圳,日本在德川时代闭关锁国,这里是唯一可译对外交往的地方,只能跟中国、荷兰交往。虽然只是一平方公里的小岛,他们在这里孕育了最初日本人的医学知识,解剖学的知识,兰学的兴起。
后来横滨开始迅速兴起,因为横滨离东京更近,长崎开始逐渐衰落,后来随着原子弹的爆炸出现了更多问题。此刻去长崎,你看到的是非常优先的旅行的城市,但那里仍然可以感到当地人的文化,因为这里是日本人最早喝咖啡的地方,是日本人最早吃到西餐的地方,是日本的思想界的开创者在这里苦苦挣扎,编辑日文和荷兰文字典的地方。
这里有很多挫败、渴望,也有很多去理解近代世界的挣扎。你会看到历史的很多层次,包括整个城市的感觉,它仍然充满了某种欧洲的情调,它是昔日历史的遗产。一个世纪,你要接受这个城市的命运变化,它不再是前沿,慢慢变成前沿博物馆,但它仍然有自己的节奏和味道。
紧接着横滨兴起于19世纪中叶,这里有着金光闪闪的中华街,19世纪中叶大批中国人开始去,也是当年孙中山、梁启超活动的地方,横滨的中华街是近代中国革命重要的发源地,是知识革命和思想革命的发源地,孙中山在那里寻找华侨,募款,所以去到那个地方仍然有很多感怀。
每个城市最终都要面临这样的命运,当然有的城市可以反抗,它可以在更长时间保持生命力,大家都喜欢讲纽约,19世纪美国资本主义兴起,如果纽约没有在30年代接受大批从德国到来的难民知识分子,能成为纽约吗?一个城市想保持长期的动力和魅力,就需要展示对不同文化的理解和容忍。
他尝试去描绘一个我们所有人
都未思考过的城市的未来
一个城市怎么面对自己的成熟?当成熟之后,又怎么保持自己昔日的活力?把昔日的莽撞活力变成更可持续延续的力量?一个城市像个人一样,首先要尊重自我。
过去的40年里,深圳当然建立起了一套非常有效率的商业文化,但商业文化同时也是很单调的,效率同时也在排挤很多多元性、盲目性、仓促性。而精神和创造力的传播经常是意外发生的,日本明治维新之前的一百多年里,那些默默编着辞典的他们做着准备,让日本人拥抱崭新的世界。
我觉得这个城市的皱纹应该出现,皱纹里的故事应该出现,如果寻找下一个深圳精神,再寻找更突飞猛进的时代,已经没有可能性了,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和价值。这个城市应该寻找自己内在的精神和意义。
任何对于内在精神和意义的寻求,不完全是跟自我发生的,它们是跟更广阔世界发生的。现在全球资本的网络是什么样子的呢?当时我们对世界的前沿接口是接到香港,现在接到什么地方呢?任何一个城市首先要了解自己的过去,了解自己在怎么一条延长线上发生故事,了解自己真实的故事,这个故事有好的一面,有坏的一面,有喜悦的地方,有悲伤的地方,它们共同构成我们的基因,同时我们要了解自己的故事不是孤立的,它是在更广泛的全球意义上的故事。
认清自己的经验,承认自己处在历史不可控的命运之中,是一个个体和一个城市成熟的标志。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积极拥抱改变、拥抱可能性、拥抱多元的文化和声音,变成了最迫切的需求。
你觉得深圳的特殊性在哪里?
或者是否愿意选择来深圳
就像生物一样,所有海江交汇的地方都是水草最丰盛的地方。深圳有不同的文化、不同的制度,有多个物种在这里交汇,交汇对我来说是充满诱惑的事情,只有做这件事情,可以让我跟一个二次元的少女,跟一个哲学家,跟我感兴趣的所有人产生关联,这对我是很大的诱惑。
这个城市很有魅力,但我们在40年的时间里,或者未来再加十年,在50年的时间里,一个城市可以进行巨大的转变,我们转变的戏剧性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,那么了不起。你看看1945年的汉城是什么样子,1945年的东京是什么样子,再隔40年,1985年的东京、首尔又是什么样子?我们的状态要么是浮夸的语言,要么是非常缺乏理性思辨的语言。
最后,他抛给我们所有人
和这个城市一个疑问
其实我们非常难以理解十年之后发生什么事情,它充满了意外,但它内在更细的肌理是可以存在的,我们怎么可以使内在更细的肌理变得更清晰、更有力量,城市像一个生命力一样,它有心肺、血管,可能是物流,可能是咖啡馆,它们都是给我们提供呼吸的细胞,是重新聚集能量的地方。包括开放性,一旦更新的浪潮到来的时候,你的头脑是不是足够开放去拥抱它,还是仍然在过去的状态。
这样的城市肌理是否存在?它越多、越存在,越可能变成一个崭新的东西。
2个小时后,是深圳一天中道路最繁忙的时候,年轻的程序员像巨大的鲶鱼群一样涌向地铁站与公交站。与这座城市的交集,就是他们所有的日常。
上车前,有人认出了许知远,于是在霓虹灯下惊喜地、面目模糊的合影,从年轻人的工牌上看,似乎是腾讯的一员。
“其实,我对这个时代推崇年轻化特别反感。”
他说,每次与年轻人互动时候,都会莫名的坐立不安。他似乎回到了当初那个忧伤、敏感又害羞的自己。“他们习惯用那种支离破碎的语言来描述他们日常的细节,那些特别日常的事情,其实,他们不知道他们在问什么,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回答什么……”但是,每次被90后粉丝拉着合照,他都会极力配合。
“这个城市需要‘异端’,这是非常有价值的。”去机场的路上,他似乎在和这个城市做一个短暂的告别,他回忆起,当初的袁庚,也是一个“异端”。但是他又马上拉回现实,对于自己,他坚定地认为:不是一个特殊的存在,至少不是别人看起来如此。
嗜辣,喜爱吃湘菜,喜欢街头喝冰啤酒的“粗俗感”。这样的许知远其实和大部分人重合。
都应该是常识、都应该是独立的思考、都应该是正常的表述方式、都应该是被生动理解的语言与方式,但是他眼中的别人,或者别人在屏幕里看到的他,都是如此的充满着“魔性”。
这样的错觉,是他与我们这个时代共同的无力感。
“我还是喜欢软的平底鞋,或者光脚。”
他大步下车,拎起沉甸甸的行李,消失在回北方的人流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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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眼中的许知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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